母亲做的酒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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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做的酒麸子
文 | 辛 克
醪糟常见,酒麸子却是稀罕。
母亲的娘家远在甘肃华亭,时光回溯至上个世纪末八十年代,母亲想要回一趟娘家,二百多里路要转车四五次,从天不亮就出发,步行走到千凤路的柳林镇路口,等待从凤翔发往陇县的班车,往往都是早上不见太阳,下午抵达时月亮已经挂在树梢。母亲的娘家远,远有远的弊端,却也有远的好处——这是我自私的想法。俗话说,离家二里地,另是一层天,说的便是距离造就了每一处地域的民俗风情。母亲在华亭生长近二十年,回汉聚居的村落让母亲对于特色饮食的把握远远高出位于关中西府旱塬上的众多家庭主妇,其它的暂且不论,单就说说神奇的酒麸子。
那是1992年左右,远嫁平凉的小姨第一次来陕西,辗转几百里,肩扛手提着许多说不上名字的特产,其中就有半袋子的燕麦——关中道的小麦地常可以见到的另外一个品种。小姨家在平凉的山区,早晚温差大,小麦不怎么适宜,产量很低,却是燕麦种植的最佳区域。小姨扛着半袋燕麦来到陕西凤翔的姐姐家,我是第一次见到和母亲如此相像的一个人,不用母亲特意介绍,我从眉眼就知道这是母亲常常说起的她的小妹。小姨带来的特产很多我不认识,半袋子的燕麦却不陌生。我很好奇,小姨为什么不顾路途颠簸,费这么大事扛着燕麦来凤翔。我显然能够看出,母亲对于小姨的到来有说不出的幸福和激动,蛇皮袋子里林林总总的各色特产,母亲都要细细的闻过几遍,看过几遍,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小小年纪的我对于新鲜事物喜欢上心,揭开袋子的绑绳,一只手伸进袋子,抓了一把燕麦出来,看着颗粒瘦削,扁长狭窄的燕麦,我急不可待地往嘴里送进去几粒。
“你看这娃,啥都爱吃,燕麦的味道和小麦一样,这有啥好吃的?!”母亲笑着说。
燕麦粒底部有细细的绒毛,吃在嘴里,果真如母亲所说,这和家里的小麦是一个味道!
“妈,味道都一样,我姨给咱扛半袋燕麦弄啥呀?”我问母亲。
“你不知道,这是我两月前给你小姨去信的时候特意叮咛的,妈要用燕麦给我娃做酒麸子,那味道是你从来都没有尝过的酸甜!”母亲对我说。
我把剩下的燕麦倒进袋子,顺手擦了两把额颅的汗珠。
“哎呀呀,我忘了给你说,摸过燕麦的手一定要洗干净,你可要受罪了!”母亲一惊一乍的对我说。
“妈,不就是摸了一把燕麦吗,哪有你说的那么害怕哩?”我对母亲的提醒毫不在意。
话音刚落,额头开始有了针扎的痛感,我又用手抹了两下,随之便是千根万根针尖全部刺向额颅的蛰痛,母亲的话我终是信了,可信得有些晚,受罪的是我自己!
吃了燕麦的亏,我再也不愿触碰这浑身是“刺”的燕麦,母亲张罗着要做酒麸子,我没有见过,更没有吃过,可把吃当做每天最最重要的我来说,不碰燕麦是前提,我还是要跟在母亲后边,切切等待着母亲言语中所描述过的世界上美味之一的酒麸子到底是什么味道。
村子一队有电磨子,往常磨面都要帮着母亲掀车子,撑袋子。这次不是磨面,而是要给燕麦磨皮——去掉燕麦身上的薄皮,只留下里面的燕麦仁!操作电磨子的女人很少见到有人提着半袋子的燕麦磨皮,母亲再三叮嘱,千万不可当做小麦来磨,燕麦瘦长,一定要调试好机器,也不敢磨得太深,燕麦仁留的太少,做出来的酒麸子很容易成为“搅团”一样的糊糊!女主人很上心,亲自坐在机器跟前,磨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母亲满意为止。这个时候,我可以大胆去触碰燕麦,因为满身的“刺”已经被磨光。
母亲在大瓷盆里盛了多半凉水,磨了皮的燕麦周身通白,本来是又细又长,可在水里泡了几个时辰之后,燕麦粒开始变得白白胖胖。我负责坐在灶火烧锅,母亲把浸泡好的燕麦全部倒入大铁锅,盖上锅盖,沸水煮了四十分钟,为的是把燕麦蒸熟。母亲对于燕麦的脾性了然于心,揭开锅盖,筷子夹上来几粒,用指头蛋轻轻一撮,软硬合适,我等不及母亲允诺,随手抓起几粒,塞进嘴里,嚼着韧劲十足,味道却与小麦相差无几,我以为的酒麸子就是这样,不禁有些失望。母亲说,这只是做酒麸子的第一步,最重要的还在后头呢!
蒸熟的燕麦盛在大笸篮里,荫凉下放置几个小时,等候温度降至四十左右,母亲用事先准备的温开水均匀泼洒在燕麦上面,小姨从平凉来时带了十几份的酒曲粉——专用来做酒麸子的酒曲——可见酒麸子在甘肃有多么盛行!母亲把酒曲粉洒在燕麦堆上,一手端着温开水,一手不停的搅拌,蒸过的燕麦有些粘手,温开水的掺入让燕麦迅速分离,搅拌更为轻省!
母亲一边做,一边像是给我说,又像是回忆几年前生疏的程序,“做酒麸子千万不能碰凉水,燕麦要是遇了凉水就会发霉变味,做多少坏多少!”我是看着母亲做过每一个步骤,手沾了凉水,也一定要擦净晾干,即使盛放燕麦发酵的瓷盆也是放在太阳底下晒干的!
酒曲粉搅拌均匀,母亲把盆里的燕麦堆抚平,用筷子扎了几个竖眼,拿来一片干净的塑料布蒙在瓷盆上面,又用细麻绳把塑料布与盆子围着绑在一起。正是割麦的时节,母亲说温度正好,无需人工升温,从炕上抱来一张厚被子,层层包裹住大瓷盆,一切安顿就绪,我与母亲合力将大瓷盆抬到房子,放在炕角。母亲说现在啥都不用管了,就等着后天吃酒麸子!
我从来没有觉得等待酒麸子的这两天竟是如此漫长,酣睡的梦里,我都在想象着酒麸子将要带给我的种种神奇,甚至时间只过了一天一夜,我背过母亲,偷偷揭开瓷盆外面的包裹,用筷子尝了一口——那是带有酒味,还有淡淡的酸味,甜味不怎么突出的口感!或许母亲说的有道理,时间未到,酒麸子还没有成熟!
我还记得那个收麦时节的午后三点多钟,白花花的太阳炙烤着院子里外,母亲把我从晒麦场唤回屋里,要我搭手和她把酒麸子抬进厨房。我知道,急切等待了两天两夜的酒麸子就要出场了,对于吃的欲望在这一刻已经迫不及待。母亲揭开厚实的被子,我清晰的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酒香。母亲又小心翼翼的解开围住塑料布与瓷盆的细麻绳,蒙在瓷盆上面的塑料布揭开的一刹那,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被太阳烘烤了多半天的脑子瞬间一个激灵,母亲用铁勺舀起半勺麦粒与汤水分离的清清楚楚的酒麸子,“来,你尝味道咋样?”母亲递了过来,我张开嘴,顺着铁勺边滋溜一口——那是与醪糟相近,却又口味独特的感觉,第一口是沁人心脾的甜,过了舌尖便是口感更甚的酒香,顺着食道滑入肠胃,起先是饮酒后的低烧,随之便是通彻全身的舒坦!
我从母亲手里接过勺子,自顾自的大口吞食起来,“你不敢这么喝,下午还要收麦哩,小心醉了!”母亲对我说,可这神奇的味道竟然使我欲罢不能,手里的铁勺根本放不下来,就算母亲要抢,未必能抢的过去。九十年代初期,一个爱吃的十岁的娃儿,把这酒麸子当成了天底下唯一的最好吃的美食!
那个下午,我真的醉了,晕晕乎乎的在晒麦场走了几圈,手里握着的晒耙划出了歪歪扭扭的轨迹,最后竟靠在晒场边的桐树上睡着了……
醪糟是江南人的创造,选用的食材是糯米。酒麸子是西北人的专享,少了燕麦,小麦和大麦同样可以制作口味独特的酒麸子。母亲的酒麸子是二十五前的故事,好吃好琢磨的我在二十多年后竟也做出了与母亲手艺不差上下的酒麸子。我的女儿喜欢上了这种独特的味道,她说,等上了三年级,要我教给她做酒麸子的方法。我笑了,大概有吃货般的父亲,便有吃货般的女儿,这酒麸子恐怕要成为祖传手艺了!
【作者简介】
辛 克 | 80后老青年,有梦想,从未实现;有理想,现实骨感;有遐想,缺乏勇敢。有信仰,爱跑步,爱生活,爱思考,爱旅行的男子。乐于平淡,崇尚简单。走了一些地方,邂逅了不一样的风光,遇见过自认为最美的风景,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群,喜欢用寥寥文字与自己对话,喜欢用镜头捕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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